二九届校友  南京大学中文系  陈瘦竹

  在我十五年的学生生活中，中学时代最难忘却。

  我原名定节，一九二四年考进省立第三师范学校。我的哥哥忘绅，后名瘦石，比我大一岁，早两年就考进了三师。无锡是个繁华城市，素有“小上海”之称，而第三师范学校注重文史，在全省中等学校中负有盛名。一个乡下孩子来到无锡，进第三师范学校读书，从而走上新的道路，这是多么新鲜和兴奋的事啊。当时的学校生活距今虽将近半个世纪，但我不仅记忆犹新，而且非常留恋。因为那时我正从少年走向青年，在老师的教诲和同学的启发下，开始踏进知识宝库的大门，并且思索国家的命运和个人的前途。当然，那时我很幼稚，但是象许多年轻人一样，天真热情，对于未来充满光明的希望，怀着美好的理想。尽管我现已年逾古稀，青年时代的雄心壮志没有完全实现，但是重温旧梦，感到甜蜜而且令人沉醉。

  假如我写自传的话，第三师范学校生活应该是最精彩的部分，因为中学时代的师生关系和同学情谊比大学时代更亲密更真诚，在对个人性格的成长和学业的培养方面影响更大。

  当时我有许多鼓励我进行文学创作的好同学，还有不少教我文史功课的好老师。这里我首先追忆认识最早和接触最多的顾介生先生，因为他是我们的级任老师。一个瘦高个子，长而稍尖的面孔，上唇留着日本式胡子，月白色竹布长衫上罩着黑羽纱马褂，说话带着浓厚的无锡口音，而且经常现出笑容。听说，他年青时期做过道士，善于吹弹和唱诵，后由三师校长顾述之先生送往日本留学，再到三师来教书法和音乐。他和蔼可亲，对学生既热心又耐心。三师第一学年是预科，最小的学生不过十二、三岁，有的还不善于独立生活，因此我们都将级任先生看作家长，遇到困难就去找他。开学不久，学校要我们写周记，每星期送给级任先生批阅。在周记本子上，我们简单记着本星期的课外活动，看了那些书刊，到了什么地方，还有用了多少钱，买了些什么。顾介生先生认真看我们的周记，有时还加上鼓励或劝告的批语，间或叫我们到他休息室里去谈话。我们也很认真地看他写的批语，有时还会交换着看。那时我们还很年幼，比较单纯，而顾介生先生在朝会上常说，我们将来毕业后就是小学教师，应该品学兼优，首先必须诚实简朴，以后才能为人师表。所以我们在写周记时，毫不隐讳，自己做了什么错事，还要表示悔过。因此，顾先生在我们的周记上常有“人贵有自知之明”和“小不忍则乱大谋”一类批语。我因家境清寒，用钱极其俭省，所以顾先生在我的周记上从来不写“不可浪费金钱”一类批语，但是他写的其他批语给我影响极大。无锡城内崇安寺是一个热闹所在，像农村里的节场一样，有茶馆，有酒店，有卖小馄饨的骆驼担，有卖豆腐花的小挑子，有贩卖各种货物的摊头，有唱小调和滩簧的班子，还有算命的、测字的、卖膏药的和练武艺的，总而言之，对于像我这样的乡下孩子来说具有极大的吸引力。从学前街到崇安寺非常方便，开学之前，我哥哥曾带我到那里去玩过一次。其后，我又一个人到那里去过几次，都写在周记本上。顾先生在批语中认为我去的次数太多，平白浪费时间，劝我应该爱惜光阴，用功读书，还说“一寸光阴一寸金，寸金难买寸光阴”。我哥哥看了这个批语，怪我不该那样贪玩，即便没有乱买东西吃，浪费金钱，却一玩就是半天，真是浪费了光阴。这条批语给我的印象很深，所以至今还能记得。从此我就比较用功，不再溜出去看热闹。顾先生当时可能没有想到他的批语会产生这样的效果，我也从未向他表示我的感激之情。现在回忆起来，我才懂得，一个教师对于青年学生的成长，负有何等重大的责任。像顾先生和其他级任老师那样关怀学生，这应该说是三师的优良传统。

  旧中国的学校教育，当然不可能完全满足青年学生的要求，我于一九二八年冬因一次学潮被学校开除，提前半年走出了校门。我没有领到毕业文凭，后来借了和我哥哥同班的陈泰来的文凭去考大学。我在发表作品时又名瘦竹。尽管当时毕业生名册上没有我的名字，但我却时刻没有忘记锡师是我的母校。在这锡师建校七十周年的喜庆日子里，我要感谢当时教育我的许多师长，怀念我的同班或先后同学，并且慰问现在的教师和同学，祝贺我们的母校在党的领导下今后取得更加辉煌的胜利。